众书生也站起来纷纷一起礼拜道:“吾辈弘毅之责,任重道远,死而后已。”
这时老板娘到厅堂来对众人道:“天色已晚,大家且饭后再闲谈如何?”
不说还好,一说,众人方觉得饥肠辘辘,肚子咕咕作响;可谁都没想着要离开。
于是仆人们搬来桌子饭菜,大家边吃边聊。
有个灰袍书生站起来躬身揖道:
“老板老板娘的厚爱,让我等能长期在衣食无忧中专心著述。
现今借着贤博士之堂课,我等在此致以真诚谢意,谢谢主人家的高风亮节。”
龙三姐唇角微翘挖苦道:“空言空行的客套应付,怎见你等的诚心诚意?”
书生道:“我对何家现况早有觉察,也曾对东家提及赚钱的几个建议。
咱们这个大院儿的房屋极多,且都空置无物。
与其让老鼠蛇蝎据为乐园,不如在十里八乡招揽那些爱学习肯钻研者做学生。
即可开成分量极重级别极高的私塾,也可与州府一拍而合,开成公共学府。
收入虽有限,亦能疗饥医饿,不至于物与人皆荒废。”
他走到东家身边,继续道:“怎知东家误以为我有其它私心,故打消了此念头。
如今趁着贤博士在,咱们把话挑明了吧:
或者东家你能找到延续生活的方法,或者我等另谋他就;
也免得一起憋屈窝囊在这犄角旮旯里默默凋谢。”
青衫书生问:“你在此间已逾六个年头了,资格老能力强。
如放弃这里,那损失了六年多的时间精力,流失的青春岁月,谁人能补给你?
就算东家想补给你,他也没东西拿得出来;除非是这个大院儿。”
何大公子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紫,五颜六色地煞是难看。
灰袍书生道:“那都无所谓了。算下来不过是几十两银子。
他有是最好,没有先欠着。总不能去瓜分人家的祖产吧?情义为重,好说好散。
我等早一天离开早一天解脱;东家也因甩脱了沉重负担,得到新的升华呢?”
青衫书生道:“或许东家想出手这家宅院,来弥补大家呢?”
有人旁边嘟囔道:“有谁能一下子拿出几千两的银子买这片古宅?
就算想翻新,不如买块新宅地盖新房,反而比购买旧宅改造更划算的多。”
又有人道:“拆分开卖出或者可行,可有谁愿意几家人的房子紧挨在一起住?
除非是巨无霸的大家族有此能力,族内分家,不分宗族老宅。
但大家族也都有自己的发展地盘儿,轻易不会离开故土。”
还有人道:“说起来,此处是龙脉旺盛的吉祥宅地;保了何家上千年的平安呢。
若是皇上家有人被分封在此地,就可以买来翻盖成王府,称王称霸啦。”
青衫书生道:“天朝分封的诸侯王多了去了,你见谁的王府盖在旧宅基地?
况且这何宅,老旧局促又狭小,哪能跟诸侯王府的恢弘大气相媲美?”
“打住打住!你们怎么就那么眼馋何府大院儿?”蓝衫书生伸手止住纷乱的议论。
他无奈地对何大公子道:“你别介意呀东家。大家其实也是压抑的太久了。
我们都付出了心血和智慧,也挥洒了无所顾忌的青春激情。
到头来即没成就,也没有收获。眼前家人要生活,自己却没能力给与保障。
阳安家孩子年前生病无钱买药;才几个铜板呀?难为得他,到处都借不到!
他老婆赌气,带着儿子不知道去了哪儿,至今杳无音信……。
福启家的老六才三岁不到,前几日也没了。我的……”他泣不成声,说不下去了。
何大公子对众书生团团转着作一个长揖:“对不起大家了。
我虽然也拼尽了全部能力,但实在是束手无策无计可施,无可奈何了。
大家都看到我的情况,我夫妻能力太弱,确实不足以支撑现在的事情。
听了贤博士的话,我悟了,决定放弃了。咱们何氏文社解散了吧。
我把祖宅挂出售卖,能给大家换来几两银子,解决当前的困境,也是好的。”
青衫书生激动地高叫:“你才放话?早干嘛去了?我…我…”他有些语无伦次了。
老板娘对丈夫道:“阿大且慢。咱大宅门前是条四通八达的主干道路,客人繁多。
如果把大门匾额换成客栈名字,开启了客栈,咱的这些房子院子很能起作用呢。
一年少说也能挣到几百两银子。若是再加入些特色,生意会更好。”
蓝衫书生眼睛一亮:“客栈用前面那两进院子的房间足够了。
后进大院儿的房屋院落,可以另辟别门,改成书院。
我等都不用离开何家,可以按自己最擅长的学问教授学子,当私塾先生呀?”
一听此言,众人顿时炸开了锅,七嘴八舌地开始幻想着拼凑着安排着。
何大公子面色赤红羞赧,他才发现:原来身边的人早在算计着要逃离他了。
而他却太拘泥于所谓的“忠义”“诚信”中,食古不化。
世事千变他都不曾变,还以为能守家持业,把祖宗的衣钵继承到底。
原来这只是他一厢情愿,别人早就见异思迁啦:
“嗐~,人之相识,贵在相知;人之相知,贵在知心。我别无选择。”
他的话音响起,所有书生们都鸦雀无声了。
是呀,想当初他们能走到一起来,都是怀抱共同的梦想,雄心勃勃相知相惜。
一起谈古论今,一起吟诗作对;一起花前月下醉清夜,一起阔谈高论书春秋。
从什么时候开始,他们被家长里短的俗务缠身,被生存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?
他们开始陷落在油盐酱醋茶里煎熬,开始为孙男娣女揣测安排未来;
他们被生存于世的烦恼所淹没,被无穷无尽的等待,消弭了上进追求心;
耐心耗尽激情平复希望落空后,剩下的只有无边的落寞和懊悔……。
龙三姐上前分开众人,把老板娘从人后的阴影里拉出来;
手挽手把她送到何大公子身边,扶她坐在了同一条长凳上。
再看老板娘的双眸里,噙满了即委屈又伤心、即无奈又心酸的泪水。
三姐问大家:“要说是谁最为这个家操碎了心?除了她还能有谁?
一个柔弱女儿身,每天睁开眼,就是盘算着怎样才能养活二十几口人?
处心竭虑地想着招徕人、接待好再送走,然后得到应有的回报。
她的付出,被某些货当成驴肝肺,不是打就是骂,拳脚相加。为什么啊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