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看还是没动静,转到大门口儿的榆树阴儿里,坐在扁担上歇着。
又掏出来东西组装拧巴了一下,用火石打着了烟袋锅子里自制的烟草抽着。
等了又等,看看日落西山天快要黑了,货郎觉得今天不会有收获了;
收拾收拾准备走人儿呢,刚挑起担子迈开脚步,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。
出来个不算老的妈妈,面上光滑无褶皱,黑色油亮的头发梳成辫子又盘成髻子;
头上带着绣了小花缀颗圆圆大珍珠的宝蓝色护头;
上身穿了件表里一色儿的宝蓝色长夹衫,衬着薄薄的雪白内衬衫;
下身青色长夹裤,扎着裤脚打着青色绑带;
一双秀气的小天脚,包在黑段子的绣花鞋里,白丝绵的袜子;
一看就是个精神抖擞、利索能干有担当的人。
王小儿妈冲着货郎喊:“货郎哥儿,你有顶针儿么?”
货郎连忙转身回来放下担子,开始里外上下地翻找:“哎呀,她们都换走了。
这最后一个也叫杏花儿要了去。婶子你要是想要,我明儿个专门给你送过来。”
王小儿妈一听是杏花拿了,心里觉得亲近了一些。
忙说:“不着急,你哪天有时间来的时候给我留一个。
我这缝衣服没个顶针儿,手指头都给扎出血眼儿了。”
货郎笑着说:“这些个粗活儿就让媳妇儿干就好了,你婶子还忙活啥呀。”
王小儿妈摇摇头:“咱这凡人做事不一样。
抽空我补补破洞,缝个补丁啥的,还能用碎布粘隔帛做几双鞋呢。
自己做的鞋穿着舒服,大小也合适,是不?”
货郎连忙找出两根大针几个黑卡子送给老太太,迎合着说:“是这么个理儿。
回头我配几根特大号的针送你个鞋锥子,往后你做鞋可就快畅多了。”
原来,过去的人做鞋时,先把碎布头儿用熬好的浆糊一层一层,
均匀地粘在案板背面成一两分厚的隔帛;
等干透了揭下来,按照鞋帮鞋底的鞋样儿大小绞出来。
几层鞋底隔帛用白布条沿好边儿订在一起,用粗麻线绳密密麻麻纳好;
加上沿好边儿的里垫儿就成了结实的鞋底儿;
配上粘了里子贴好鞋面儿沿了边儿的鞋帮儿纳到一起,就成了一双新鞋。
货郎接着又试探着问:“你家里有啥来换呀?我这里收铜钱。
也可以拿家里用不上的小物件儿换,穿不着的衣服呀纺出来的线;
压衣角的小玉件小珍珠,或者漂亮的小石头蛋子呀、鸡蛋啥的都能换;
铰下来的长头发也行;头发要是有三尺长,还可以换个大东西呢。”
王小儿妈想了一下:“俺儿子没在家,这钱也不知道他搁哪儿了。
这样吧,你下次来了我给你铜钱。”
货郎又用手巾擦着汗说:“哎呀婶子,你看看我;
这跑了一天了,连口水也没地方喝。你能给碗水喝么?”
王小儿妈心好,尤其是喝水这方面;她让货郎进院子里等,她进屋里端水。
货郎呢,把挑子一扔,也不管人家说让他在外面等着的话;
直不愣瞪就跟在人家后面往屋里闯,被竹门帘子挡着了。
他探头探脑揭开帘子从缝里往屋内看,见只有几件粗重红黑色老漆的实木家具。
几条长凳一张方桌,桌上摆个馍框,旁边有个粗瓷大茶壶、几个粗瓷小茶碗。
他掀帘子进去,接过递来的茶碗喝着,眼睛也不闲着到处溜。
又说:“婶子呀,你看我也饿了一天了,你能给个馍馍吃不?我不白吃。”
小儿妈说:“说的啥话。只要婶子有现成的,给你吃。
你等着,我再给你用香油调个咸菜就着。”
这货郎边吃着白面馍,边看堂屋的摆设:堂屋正中间的墙壁上,
挂着一幅逼真的云雾缭绕夕阳西下蓝天图,图两侧有一幅正楷对子;
上联是:“海碗波涛,移坤舞乾蹈等闲过”;
下联是:“茅屋秀谷,看月浮日沉轻易量”;
横批是:“自在家乡”。
画下正中摆着张长条案,案上有个写了家神主位的牌位;
案前面摆着张供桌,供桌上两只紫铜蜡烛台一只紫铜香炉;
香炉前摆着的三盘时令供果,却是连富贵些的人家都见不到的。
供桌两边摆了两把太师椅,前面地当间一个织锦绣蒲团十分耀眼;
大红大黄纹路交织的强烈色彩,给沉闷的堂屋增色不少。
房间空空落落的简陋摆设,和辉煌气派的外表一点儿都不般配。
两侧除了自己这边坐着的方桌,另一侧靠墙条桌上摆着三盆白石盆景儿;
盆景里面奇峰异石仙雾缭绕。
地面用的是平整自然纹的青色大理石板铺砌,四周墙壁腻着白泥灰。
墙上挑着几盏油灯,整个房间透着一股清爽。
货郎边吃边和王小儿妈妈,有一搭没一搭地捞着家常;
就连八百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,都能掏出来聊上一会儿。
货郎吃的停不住嘴儿,一个馍接一个馍地大口往嘴里塞;
还不住口夸赞王小儿妈妈的厨艺好,连咸菜都能调得香喷喷的。
吃饱喝足,他从怀里掏出几绺细细的彩色丝线,递给王小儿妈妈说:
“这个是送给你家儿媳妇的,让她绣个床围子椅披子呀啥的;
绣裙子的好丝线,等下回来再捎给你。”
王小儿妈是不想要的,可不要又推不出去,只得收下。
货郎快出门时脖子一凉,用手一摸是团鸟屎。
抬头见有燕子掠过窗户,房顶深处仿佛是梁上,一窝燕子叽叽喳喳的叫着。
恼的他骂了句:“嘬死的鸟儿,拉了我一脖子。看以后怎么收拾你。”
这天,王小儿和三姐儿游完恒山回到家;
刚进门就见馍框扔在地上,烂糟糟地被人踩了几脚。再看旁边壶破碗烂。
供桌上的供果不知所踪,有两个被咬了几口扔到地上。
东西卧房里被褥啥的乱七八糟,随意地堆在床上地面。
箱子里的衣服杂物也扔得满地都是,好像被啥人找东西乱丢一气。
不过,除了厨房没被翻过,其它房间都乱糟糟的;再到处找妈妈也找不到。
还好堂屋通往二楼的梯子是隐形镶嵌在墙里面的,不是知情人轻易很难发现。
除了底层遭到搜查,二楼三楼都隐藏的很好;要不然也得被光顾。
白头燕子看见他们回来了,就赶紧飞过来报信儿说:
“是那个货郎。是货郎今天早晨带人来,把老妈妈抓走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