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长生看着眼前的小姑娘，微微点头。

　　小姑娘有些好奇，每个人进入澄心渊后，生成的幻境就像是一个谜题。

　　这几千年以来，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谜面。

　　有人希望长生不老，有人希望掌控权力。有人希望让死者复生……

　　这些谜面都有着不同的答案。

　　但顾长生的不一样。

　　这个小镇，就像是一碗白水，清澈，自然。

　　她甚至都无法完全领会这谜面的内容，就更不要说答案了……

　　此时窗外的小镇，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。

　　唰！

　　一道流光从天上飞过，那是一个赶路的化灵境修士。

　　镇子上的老百姓，顶多抬头注视两眼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，似乎习以为常。

　　镇子上的少数人，忽然感觉到了天地间的稀薄灵气，开始自发地吸收。

　　那是灵根初显。

　　这个镇子，正在逐渐变得和外界一样，接纳了修道之人的存在。

　　原本镇子之外是一片混沌，但此时那些混沌迅速向外扩展，整个幻境似乎要扩展成真实世界一般。

　　不过此时，顾长生已经彻底领悟了。

　　他本身与幻境之间，出现了一层隔阂。

　　顾长生看着窗外。

　　镇子上那些润物无声的变化，其实根源在于他对修士的态度。

　　或者说对于修道的理解。

　　用更通俗易懂的话来说，就是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。

　　这个幻境，就是顾长生的深层内心世界的映射。

　　这里，大家都是普通人，不存在修士。

　　说明顾长生对修道之人还是有所抗拒。

　　并不是说他讨厌修道，而是内心并没有没有接纳这个体系。

　　重生之后，虽然他也是修士，但其实内心对待修士和普通人一直有所区分。

　　换句话说，他没把修士当成人。

　　因为一直以来，他所见识到的修道之人，都有种不把普通人的命当回事的傲慢。

　　哪怕是他身边的人。

　　但其实修道之人，本身也是人。

　　“前辈，我可能要离开这处幻境了。”

　　顾长生喝掉碗里的酸梅汁。

　　小姑娘看着剩下的几块炸鸡，神情中露出了几分遗憾和落寞。

　　“那恭喜你啊！”

　　顾长生看着她孤零零的一个人，不知道在这澄心渊呆了几千年，心中也有些不忍。

　　“前辈真的没有办法离开这澄心渊吗？”

　　面对顾长生的问题，小姑娘无可奈何地摇摇头。

　　“我本就诞生于这澄心渊之中，加上照心镜已经碎裂，或许再过个几千年，我就会随着这残镜一起消亡。”

　　顾长生闻言微微皱眉。

　　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有问题，这小姑娘并不是被困于澄心渊之中！

　　她应该是类似器灵一般的存在！

　　这照心镜，可是一件太乙仙器！

　　这等仙器，原本应该是有器灵的，但被击碎之后，器灵也随之破灭。

　　机缘巧合下，这块残片又孕育出了一个器灵。

　　也就是这位前辈。

　　所以她才会说自己没有名字，也无法离开……

　　顾长生摸了摸下巴，思索了片刻之后问道：“如果把照心镜修好，前辈能重获自由吗？”

　　小姑娘眼睛顿时瞪大了，喃喃自语地念叨着。

　　“修好照心镜，自由……”

　　她橙黄色的眼眸中，闪烁着期待和好奇的光芒。

　　过好一会儿之后，小姑娘才回过神来。

　　“我也不知道，不过照心镜岂是那么好修的，我只能掌控附近几块残片，散落在仙庭四周的，起码有上百片。”

　　说着，小姑娘又变得十分失落。

　　顾长生鼓励道：“事在人为，虽然看起来很难，但功夫不负有心人。前辈你应该能感应到其他残片的位置吧？”

　　小姑娘点了点头，掰着白嫩的手指说道。

　　“我能控制的，只有六片，都在方圆百里之内。其他残片的位置，也大概都能感应到。”

　　看着她期待的眼神，顾长生感觉心头沉甸甸的。

　　“我也不能一直叫你前辈，要不你还是给自己起个名字？”

　　“名字？”

　　小姑娘也托着下巴思考起来，不过她拧着眉毛想了一会儿就放弃了，看向顾长生说道:“要不你帮我起个名字吧。”

　　顾长生愣了愣，看着她那天真无邪的眼神，产生了一种预感，如果自己给她起了名字，就会沾染上了一些无法言说的因果。

　　这因果背后，不知是机缘还是厄运。

　　但顾长生微微一笑，念头通达。

　　“既然是照心镜，那就叫赵音儿吧。”

　　小姑娘眼睛一亮：“好！就叫赵音儿！”

　　看着她笑颜如花，天真无邪的模样，顾长生也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。

　　“那我就要从这处幻境离开了。”

　　赵音儿点点头，随即又好像想起来什么，提醒道：“你从幻境中醒来的话，身体还在澄心渊中，这里有一些上古仙人留下的修道领悟，你可以借鉴参考一下。”

　　顾长生有了几分期待。

　　随着他的心意流转，四周的事物仿佛蒙上了一层面纱，逐渐变得朦胧。

　　除了赵音儿。

　　赵音儿见幻境开始消散，连忙抓起最后几块炸鸡塞进嘴里。

　　顾长生忍不住有些想笑，但随着环境消散，随之而来的是澄净的空虚感。

　　四周什么都没有，他感觉身体像是漂浮在太虚之中。

　　环视四周，一片茫茫的虚无。

　　唯有上下不同。

　　头顶上泛着微光，那应该是离开的出口。

　　而身下，则是更加孤寂的虚无。

　　在这空寂的环境中，脑海中的诸多杂念被无限放大。

　　收束这些念头，比在外界更加困难，顾长生感觉精神意志受到了不小的影响。

　　他感觉自己的神魂都仿佛产生了喘不过气的感觉。

　　“你已经下沉了五千多丈，这个深度，许多仙人也比不过你呢！”

　　然而，赵音儿的身影突然浮现，她俏皮地围着顾长生转来转去。

　　在这虚无的环境里，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事物，而且还十分养眼，顿时让顾长生的精神为之一松。

　　“五千多丈？这澄心渊到底有多深？”顾长生有些好奇。

　　赵音儿却挠了挠头：“这个是因人而异的，每个人进入澄心渊，其实进入的是自己的心之渊。”

　　“有的人心之渊两百丈就到底了，有的人也能上万丈深。反正越深，就说明潜力越强。而你能下沉的深度，就是当前神魂强度的体现。”

　　“在我模糊的记忆里，曾经有仙人甚至能达到百万丈之深。”

　　百万丈！

　　这样看来，五千丈似乎也不算什么。

　　顾长生忍不住低头，看向更深处，他感觉自己仍有余力。

　　似乎看出来他的想法，赵音儿提醒到：“再往下数百丈，能感受到前人留下的剑意。”

　　顾长生当即继续下潜。

　　赵音儿也散去身影，四周重归虚无。

　　顾长生什么都看不见，也什么都听不到，就连身体各处传来的感应，都变得模模糊糊。

　　仿佛五感尽失。

　　唯一能感应到的，就是深度在不断增加，压力也在不断增加。

　　这压力并不是直接作用在身体上，而是紧紧缠绕在心头。

　　随着压力持续增加，他脑海中各种杂乱的念头仿佛雨后春笋一样，不受控制地向外冒。

　　“白无霜和林若鸢她们遇到危险了吗？”

　　“炸鸡挺不错，回去之后也可以试着做一下。”

　　“叶玲珑有没有进入遗迹？”

　　“以后该怎么称呼赵音儿好呢，继续叫前辈好像有些生分。”

　　“大夏灭亡，怎么让新生的拜月帝国更符合期待……”

　　顾长生脑海中，这些杂念像是一个个膨胀的气球，纷纷扰扰，让他下沉变得极为困难。

　　呼！

　　顾长生做了个深呼吸，识海之中，一轮魔神法相骤然出现。

　　法相盘坐于识海之上，只见它双手结了个古怪的法印，顿时无数的念头被镇压。

　　顾长生只感觉大脑瞬间放空，心神变得十分轻松。

　　他继续下沉。

　　没了杂念，神魂承受的压力似乎也随之变轻了。

　　顾长生感受着自身的变化，不知不觉间，又下沉了两三百丈。

　　不知何时，四周的一片虚无中，出现了些许光亮。

　　顾长生定睛看去，发现那是一道蕴含着大道规则的剑意，被人刻意留在了这澄心渊内。

　　顾长生的神识触碰到剑意之后，一道浩然的气息出现在神念的感知中。

　　那是一位剑仙！

　　他白衣飘飘，傲立绝顶。

　　不过只给顾长生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。

　　随之而来的，还有一段信息。

　　“吾在下界参悟剑道百余年，登临仙界亦有半百，感念天道之无情，得一剑意，名为斩我！”

　　随之而来，就是一道无比决绝的剑意。

　　那剑意中，有着抛弃一切，破釜沉舟的无畏意念。

　　顾长生稍作感应，就觉得体内充满了不惧一切的勇气，哪怕让他去十八层地狱走一遭都毫不畏惧！

　　斩我剑意！

　　凝聚所有力量，集于一剑之上！

　　爆发出远超境界水平的力量！

　　不成功！便成仁！

　　又是一种强大的剑意，顾长生十分感慨。

　　然而在这段信息的末尾，他却骤然看到，那道挺拔的身影，突然挥出一剑。

　　那剑意竟然是朝着剑仙自己斩去！

　　剑仙的身影被剑意撕碎，发出了一声不甘的怒吼。

　　“为成天道，不惜斩我！一斩肉身，二斩因果！贼老天，如此你应该满意了吧！”

　　画面戛然而止。

　　顾长生不知道他的结局如何，但想来应该是成功突破了吧。

　　他平复好情绪，继续向下深潜。

　　途中时不时会出现一些光点。

　　这些光点都是前人留下的信息。

　　不过并不是所有光点中都包含有用的信息。

　　其实大部分都是类似随手的记录，颇有“某某某，到此一游”的味道。

　　一路触碰这些信息，顾长生继续下沉。

　　心念无碍，他下沉得极为顺利。

　　那压力对法相来说，似乎根本不算什么。

　　他就这样快速下沉着……

　　似乎过去了很久，又似乎只是一眨眼的瞬间。

　　顾长生已经来到了一万丈的深处。

　　前人留下的光点越来越稀少，几百丈都不见一个。

　　达到一万丈之后，顾长生忽然看到，虚无之中，出现了一个人影。

　　他身穿黑袍，脸色狰狞。

　　顾长生一眼就认出了他，尹至道！

　　那个黄泉宗的五长老，暗杀自己没成功，然后被自己斩杀在王城外。

　　“还我命来！”

　　老人狰狞地扑向顾长生。

　　然而顾长生不闪不避，就静静地看着他。

　　“你暗杀我在先，死在我的剑下，有何不甘？”

　　老人狰狞的样貌瞬间呆滞下来，然后整个人重新归于虚无。

　　不过继续下沉，又接连不断有人影出现。

　　接下来，是九皇子赵煌，以及那些死在、或因顾长生而死的人……

　　全都像是要来找他索命一般，缠了上来。

　　火光一闪，大日阳炎将这些幻象灼烧殆尽，只剩下一片虚无。

　　冥冥之中，顾长生看到了许多因果业力因此被记在了自己身上。

　　天道有常，不过遵循的并不是善恶终有报，而是有因必有果。

　　善因不一定就能得到善果，恶因也不一定就会得到恶报。

　　顾长生心中有所感念。

　　对于被他杀掉的这些人，他并无半点愧疚。

　　但就算这些人死有余辜，他仍然会纠缠上因果，被天道记上一笔。

　　若是其他修士，到了这一步，必然被沉重的因果业力纠缠，导致无法再继续向下。

　　不过他来到修真界时间并不算太长，所以缠上的因果业力不算多。

　　没过多久，他就摆脱了因果业力的纠缠。

　　顾长生继续下沉。

　　一万两千丈！

　　一万五千丈！

　　两万丈……

　　许久之后，顾长生骤然一惊，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如此深的地方。

　　此时，识海内的魔神法相也感觉到了压力。

　　顾长生略做感应，估算自己的极限应该在两万四五千丈左右。

　　他有些好奇，自己的心之渊底部会是什么样的。

　　但眼下他的实力还有限，不太可能继续下潜探寻了。

　　顾长生停下，赵音儿身影在虚无中浮现。

　　“不继续下潜了吗，我感觉你还有余力。”

　　顾长生摇摇头：“没必要，我大概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了。”

　　赵音儿也点点头，然后之间她随手一挥，一副场景出现在顾长生眼前。

　　林若鸢、白无霜和秦洛尘三人站在湖边，他们各自拿着武器，正在面对三人的围攻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