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0章 苦行僧
姬追雪听完了故事,立刻怪叫一声:“上官你这就没必要了,姓步的不就会算命吗?而且之前掌柜的还说自己也懂些周易,还拉着咱俩看手相,那时候你就应该让他俩帮忙的。”
上官笙兰赶紧挥手,示意她想岔了,又看向步钰和陈恕己道:“不是姬少主说的那样。主要是我担心父亲作为曾经的边关大将,命格不凡,随意算命容易牵扯大因果什么的。掌柜的和步先生都是我的好友,而且也不是专门从事算命的,所以不想让你们犯险。”
步钰一副我早就知道,你不用担心的表情。
陈恕己则有点哭笑不得:“那人家老道士就可以牵扯进来了?这可不像平日的你啊上官。”
上官笙兰连忙接着澄清道:“还是很不一样的。人家年道长是个道士,懂得算数占卜中的各种禁忌规矩,若是能够答应下来,请他出手肯定更加安全。”
姬追雪也是不断点头:“就是就是,我看天桥那边的老瞎子都是什么外号算命,姓步的只有自己的真名,肯定不如人家道士算命算得准。”
步钰都给气乐了:“首先,我不是算命的!
其次,人家那叫做窥名,就是窥探天机所用的假名字。算命的自恃拿人钱财替人消灾,但这种泄露天机的行为被认为将导致自身寿命折损,因此专业的算命先生大多都有一个窥名,以此降低泄露天机对自己寿命的损耗。
最后,为了避免泄露过多天机,人家会在算命的时候拐弯抹角,不能说的事都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含糊而过,上官她父亲如果真的因果甚大,找再多算命的得到的回复也都不会差到哪里去,还不如咱们三个抽时间慢慢打听呢!”
说句老实话,上官笙兰以前也不是没找过算命先生,只是大概提及自己父亲的生辰八字,就被对面摇头如拨浪鼓般拒绝了,甚至倒贴钱求她别找自己,对此也有些了解。
只是遇到年逐华后,看这老道有几分本事傍身,外加是个道人,便又燃起了试一试的心。
步钰这番话下来,浇灭了不少上官笙兰的心头无名火,她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,发现人家所言非虚,确实是这么个道理。
于是沉吟片刻后,上官笙兰痛快点点头,承认了步钰的话:“既然步先生都这么说了,我再上去得到的回复应该大差不差,那就这么算了吧。掌柜的,店里的菜要再买一些,明日一起?”
“嗯?哦。没问题没问题!”
无视了总想挑点儿事情的姬追雪抗议,大堂内的其余三人各自散开,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。
二楼的天字第一号客房中,趴在窗边认真倾听的年逐华直起腰板,边晃动有些酸痛的老腰,边无奈摇头:“这家店真是有意思,掌柜的上赶着撵人,上官这个小妮子更是不顾算命的死活,义有帮姬少主看热闹不嫌事大,那个步钰要不是有人看着,恐怕已经上房揭瓦了,有趣有趣,实在是有趣。”
坐到小圆桌边,年逐华一边倒茶一边感慨:“不过好在那丫头没来找我算她爹的事情,万幸万幸。”
…
…
七日之后。
整整一个星期下来,陈恕己已经大致放弃了对年逐华的怀疑。
原因无他,这老道人住店之后,整日里也不见他来骚扰盯梢大伙儿,反倒是自己成天没个影,有时候去找他问问想吃什么,上哪儿找都找不到人。
有天陈恕己实在好奇,就趁年逐华离开客栈的时候,悄悄跟了上去,结果所见所闻让他大跌眼镜!
只见年逐华先是晃晃悠悠来到一家赌坊,进了这因大正朝廷逐渐回气,民风开化下归于正常营生的地方后,轻车熟路找了个偌大桌子坐下。
跟梢而来的陈恕己也是服气,自己来金陵三个月了,压根不知道还有什么赌坊,结果今日跟着才来没几天的年逐华,直接稀里糊涂混了进来。
可见这老道人的路子实在不正。
感慨之后,陈恕己才发现老道人来的桌子是个摇骰子的,只是不清楚玩的什么规则。
随手抓住一个有点眼熟的客栈食客,陈恕己才知道那桌玩的是骰宝,也就是俗称的比大小。
宽大的桌子上分为大小全围四个区域,负责摇骰子的庄家坐在正中大声吆喝买定离手,年逐华便果断掏出一两银子买了大。
这手对一个穿着素衣的老道来说确实阔绰,陈恕己正奇怪他怎么这么大胆,就见庄家摇动骰蛊,拍在桌上后准备打开。
盖子开启的刹那,陈恕己凭借过人内力,赫然看到年逐华轻拍赌桌桌底,一股柔劲随着内力散出,三颗骰子中那个一点的骰子被柔劲控制,稍作滚动后只见变成了五点!
这一幕如果不是宗师境界,基本上不可能发现,并且就算发现,人家一个实力不俗的人下暗手,你还能怎么样?
至多给点钱把人客客气气请出去就是,难不成还想动手结仇?
不过道教的太极劲力向来有着刚柔并济的美名,一直都被奉为极为玄妙的功法,此时却被年逐华用来在赌桌上耍诈弄钱,实在令人哭笑不得。
不过年逐华在收下庄家给出的五两银子后,也没有在赌坊多停留,和蔼一笑后便离开了赌坊。
及时收手,张弛有度,陈恕己对他的看法好了不少。
然而年逐华接下来又跑到其他的赌坊,利用一手太极柔劲,在各个赌坊大杀四方,虽然每次挣到不超十两的银子后就离开,但一天下来也足足弄到手一百多两银子!
好在老道人在每次赢钱后,都会小输几把掩人耳目,这才没被赌坊的人追出来。
就是遇到较真怀疑他挣钱是因为出千的,老道人也只会和蔼一笑,让其摇动骰子,待骰子停下后轻拍桌面,用太极听劲感应出里面数字,以此买大买小自证清白。
见证年逐华来钱的手段,陈恕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,也很难怀疑这么一个老不尊真有什么祸心。
再怎么说,能找自己一个正派宗师麻烦的,至少也得是个隐藏惊天秘密,可能意图危及武林的魔头起步。
这么一个魔头跑到赌坊靠武功骗钱,怎么想怎么掉价。
更何况,日头高悬时分离开赌坊后,年逐华就在熙熙攘攘的金陵街头一路前行,来到整个金陵最有名的春满楼后,便在老鸨的欢声笑语中,进入其中寻觅罗刹女去了。
而且听那位老鸨的意思,年逐华貌似从住店第二天开始,就日日往那里跑了?!
难怪今天去坑赌坊了,合着是为了春满楼的姑娘!?
陈恕己也没了跟下去的心思,回到客栈后长吁短叹,等客人都离开,才把今日所见所闻告知其他三人。
步钰没什么太大反应,就当人生有梦各自精彩。
姬追雪笑的肚子疼,还边笑边给陈恕己的背上来了好几下,疼的他龇牙咧嘴。
上官笙兰则是从此断了找年逐华算命问事的心思,之后见到他也都是全看在人家这么大年纪的份上,残留些许尊重。
隔天上午,陈恕己忙活完客栈的饭菜后,晃晃悠悠来到长桌前,刚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,就听门外传来几声金属圆环相互碰撞发出的铛铛响动。
随后,一声佛宣从门外传来:“阿弥陀佛!请问掌柜的在吗?”
一听这声,陈恕己登时警觉起来。
在自己穿越前,可是没少听说有什么假和尚或者缺德和尚,假借上门赠送法器的名义,借此敛财骗钱,如果被上门的不愿意掏钱,轻则出言诅咒对方,重则半夜悄悄来门口泼粪洒狗血,手段相当下作。
自己这次,不会就遇上这样的败类吧?
怀着满腹疑虑,陈恕己站起身来,摸索出两三钱银子,转向门口回答道:“我就是掌柜的,有什么事?”
这一扭头,陈恕己才发现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三个身穿僧袍,外披大红法衣,但一眼看去非常简朴,甚至给人种窘困感觉的光头和尚,不由得有些狐疑。
这年头,就算是想要上门骗钱,好歹一身打扮得光鲜亮丽点,才好骗人吧?
见陈恕己开口认下掌柜身份,为首的僧人弯腰唱了一声喏:“阿弥陀佛,我们是大悲寺的僧人,途径宝地想要乞些食物,请问施主,方便的话店里可有什么素食吗?”
头一次见上门不是要钱的和尚,陈恕己愣了一下后才反问道:“素食是指?”
为首的僧人不卑不亢:“没有荤腥的食物即可,葱姜蒜这种辛辣之物也算荤腥。”
陈恕己又呆了一下,边递出银钱打算破财免灾,边开口:“那倒是不多,不过今天的饭食除去时蔬,还有些蒸白饭,你们要不要?”
那僧人却收回双手,避免接触银钱:“出家人不能触碰金钱,施主这份心意自是极好的,但还是麻烦施主施舍一些饭食吧。”
没想到对面居然来真的,陈恕己沉默片刻后,让他们稍安勿躁:“我去盛一些来,师傅们稍等片刻。”
说罢,他匆匆忙忙叫上上官笙兰和姬追雪,来到后厨盛了三大碗米饭,又拿上三盘炒蔬菜,这才回到门口,准备将米饭和蔬菜交给这些奇妙的僧人。
只是回来后,陈恕己看到步钰正靠在门框上,似笑非笑跟面前的僧人讨论些什么:“大师,如果一个人饱受困苦,那他为了摆脱苦难,铤而走险做下的恶事,会不会得到原谅?”
为首的僧人低眉垂眼,不直视步钰的脸:“回女施主,我佛有云,世间存有佛世难遇、正法难闻、善心难生、难生中国(指中印度之文化水准较高之地)、难得人身、诸根难具等六难,解脱轮回者方为大善。贫僧只能祝愿这位铤而走险的可怜人早日解脱,但扪心自问,他是否曾经遇到过比自身更困苦的人呢?”
步钰冷笑一声:“大师啊大师,佛经上不是写着:虽感报苦乐有异,而皆不得见佛,不闻正法。故总称为难也。(佛经上经常说,一切众生最严重的灾难、最大的灾难是没有机会闻佛法。)
你却只希望那些受苦受难的人早日解脱,而不是加入佛门诵读佛经?你这样日后恐怕会下地狱的吧。”
陈恕己一听坏了,步钰你怎么跟这些大悲寺的僧人干起来了,赶紧招呼上官笙兰和姬追雪上前。
那位僧人依旧平静如水:“我不入地狱,谁入地狱?”
步钰脸色在这句话后有些古怪:“地狱不空,誓不成佛,众生度尽,方证菩提?”(地藏菩萨的誓言)
为首的僧人微笑摇头:“不求然后方成正觉,惟愿我自今日后,对清净莲华目如来像前,却后百千万亿劫中,应有世界所有地狱、及三恶道诸罪苦众生,誓愿救拔。令离地狱恶趣、畜生、饿鬼等。如是罪报等人,尽成佛竟。”
(不求我在之后成佛,只希望能够度化地狱之中受苦受难的众生,帮助他们早日解脱。)
听到这句话后,步钰啧了一声,兴致缺缺的离开大门,走到长桌边坐下,开始每日的练字。
见她没跟乞食的僧人干起来,陈恕己松了口气,上前几步准备把米饭倒进他们三人的钵里:“大师莫要见怪,她没什么坏心思的。”
那僧人微笑伸出钵来,方便陈恕己倒入:“贫僧知道,女施主既然遇到了掌柜的,日后大有福分。不过掌柜的,可否将你手中的饭分为三份,分别倒入我们的钵里?”
陈恕己有些莫名其妙,北地出身对佛庙有些了解的上官笙兰碰碰他的肩膀:“大师这是让你一次施舍获得三次福缘呢,听他的便是。”
恍然大悟的陈恕己立刻用筷子分好米饭,依次倒给前来乞食的三位僧人。
等饭菜都施舍完了,为首的僧人摇了摇手中锡杖,宣了一声佛号:“阿弥陀佛!愿诸位施主吉祥如意。”
随后,三人转身离去,很快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中。
没有法器相送,没有索取钱财。
也没有留下一句道谢,只有真诚的祝愿。
留下的是陈恕己心中极大的震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