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章 池中鱼
一炷香前。
二楼的房间里,喝完药自觉好了不少的齐夫人从怀里取出一颗乌黑药丸,让在身边伺候的齐小姐一愣:“娘,这不是爹以前送给你,以备不时之需的十全大补丸吗?你把这个拿出来干什么?”
“傻丫头!”齐夫人服下十全大补丸,就着茶水送服下去后,盘膝坐到床垫上,“我醒来之后,你不是跟我讲过这家客栈中四人的情况吗?一个个的都不是善茬儿!就算咱娘儿俩真拿钱出来,他们能就这么放我们这两棵摇钱树走?”
齐小姐闻言有些踌躇:“虽然这家店的人都很凶……但至少真的把娘你给救下来不是?”
“你这孩子!”齐夫人一脸无奈,“等我调息完再跟你说!”
说罢,一股内力自她丹田而生,在全身上下不断循环往复,一呼一吸间不断汲取着药力。
随着齐夫人运起功法,一股蒸腾热气亦从她身上生出,让整个房间都有一种灼热之感。
没过一会儿,药力就几乎被吸收个干净。
面色恢复几分红润,齐夫人身躯微微一动,全身的内力如长鲸吸水般收入体内,登时间屋子内热气尽散,齐夫人也睁开了双眼,宠溺拍拍放下心来的齐小姐:“咱们可是灵波剑庄的庄主妇人和女儿,那个大高个我之前见过,在咱们庄子留宿过几日,肯定知晓咱俩身份。到时候万一他们挟恩图报,依你老爹那个性子,必然抹不开这个脸!
我灵波剑庄家大业大,怎能被人随意牵制?你就乖乖听娘的话,让娘来解决这件事吧。”
说着,齐夫人取下身上两件首饰,有些心疼的将上好白玉镯子和翡翠发簪放到桌子上:“再说了,咱们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,这两个物件可是价值百两白银,留给他们足够还清欠下的恩情了。”
放完这两件东西,齐夫人就拉着齐小姐,准备越窗而走。
齐小姐赶忙将她拉住:“娘!不能从这里走!这家客栈的掌柜跟爹一样,能够外放内力,之前女儿也想从窗户走,人家一个掌风就把女儿拍了回来!”
“这……”齐夫人顿时犯了难,不过以她的见识,只认为陈恕己跟自己丈夫一样,至多半步宗师,“既然这样,那咱们用点迷香,把他们放倒后从正门跑出去吧。”
齐小姐十分惊愕:“娘你怎么还带了迷香?!不对,你把他们放倒了,他们又该怎么办?我记得娘你不是被锻骨门的人偷袭,才晕倒在客栈外面吗?”
提起锻骨门,齐夫人脸上浮现出几分不自然:“放心吧丫头!那个锻骨门的就是意外遇上,油腔滑调调戏于娘亲,这才起了冲突。他们锻骨门在南疆,离金陵远得很,就算放了信鸽也不可能这么快到。而且娘用的迷香是神仙醉,睡一觉就没事了。”
齐小姐听她这么一说,立刻放下心来:“那还好,不然万一出了什么事,爹又该生气了。”
齐夫人沉默了一下,将取出来的迷香去掉一些,心疼的摸了摸齐小姐肿胀的脸颊:“放心吧丫头,他们出手没轻没重的,咱们只是让人睡上一觉,也算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了。”
安抚完齐小姐,她扭过头去,点燃了烟管后,朝房外吹鼓起来。
…
…
“喂!”
平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不亚于一道炸雷突然爆鸣。
齐夫人连忙转身,迷烟失利可能的后果让她面色发白。
不过迎接她的,没有什么愤怒指责。
也没有偷袭。
迎接齐夫人的是一个拳头。
一个比平日里吃饭的碗还要大的拳头。
那个拳头光明正大,充溢着金石之气。
破风而至,全无阴诡意味。
不是偷袭。
是击杀。
地虎傲天决·金火合·破之拳!
即便很多年后齐夫人再次回忆起那一天,也不能说自己被偷袭了。
皆因两人间隔了近两丈的距离,陈恕己还面色平静的叫住背对自己的齐夫人,才轰出这一拳。
因此哪怕是齐夫人,以她的性子也无法指摘陈恕己对自己发起了偷袭。
但这一拳比偷袭更加可怕,因为这是倚仗着超强实力的绝对击杀!
霎那之间,齐夫人只来得及做一个动作,那就是不顾伤势未愈全力催动内力的后果,带着自己的女儿拼命后退。
与此同时,由于受到死亡的威胁,齐小姐下意识抽出长剑,对上那个要命的拳头。
随着剑尖与拳头相碰,长剑剑身在那瞬间深深地弯折起来,出现一个非常夸张的变形。
这柄长剑是老庄主当年专门找铁匠打造出来,留给齐小姐防身用的,如今却只是刚一接触,就出现了如此严重的变形,可以想像那个拳头上挟带着怎样的力量。
以齐小姐的实力,只能看到剑身迅速弯折,紧接着嘣一声从中折断。
剩余的力道并未消散,顺着剩下的半截剑身继续传导。
于是剑柄被这股巨力震得脱离虎口,带出数道极深的白色撕裂创伤。
伤口的血还没来得及流出,陈恕己的拳头摧枯拉朽般毁掉长剑后,就要命中齐夫人的面门。
在这紧要关头,在场反应最快的上官笙兰一把伸出手,拉住了陈恕己的腰间系带,喊出唯一一句能让他有所停顿的话:“不可杀人!”
一声叹息后,拳头还是停了下来。
被上官笙兰拉住的陈恕己转过头来,脸上写满了无奈:“她都不管后面有没有追兵,会不会把失去意识的咱们害死,更是没管不会武功的步先生吸入迷烟之后会怎么样,上官你还管她干什么?”
虽然及时拉住了陈恕己,上官笙兰的手心也裂开一道不小的口子。
她没有在意从自己手心滴滴答答落到地面的血珠,坚定而恳切的看着陈恕己眼眸:“多说无益。但这两人毕竟是蠢不是坏,更是灵波剑庄齐庄主的妻子与女儿,可以教训,不能真杀了。”
陈恕己沉默半晌,冷冷回头看了眼因为催动内力又开始吐血的齐夫人,转头嘱咐了一句,便回屋休息去了:
“既然这样,让她俩赶紧滚吧!”
安静送走陈恕己,上官笙兰这才看向母女二人:“两位听到了,还请在掌柜的改变主意之前,速速离开吧。”
齐小姐脸上满是难以置信:“但我娘亲身负重伤,回去路上遇到什么万一的话——”
话未说完,上官笙兰便打断了她:“那也与本店无关。在我动手赶人之前,赶紧走吧。”
“你!你们?!”
“丫头!”咳血的齐夫人制止了自家女儿,示意她赶紧搀扶自己离开,“趁现在天色未晚,快走吧!”
意识到客栈里的人不会再伸出援手,并且如果不是上官笙兰念及旧情,自己娘儿俩很可能已经被一拳打死,齐小姐连放狠话的心思都生不出,连忙搀扶自己母亲离开了此地。
目送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夕阳下,上官笙兰长叹一声,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上一杯茶。
姬追雪本想安慰安慰,却瞥见旁边的步钰面带笑意,顿时跟见了鬼一样:“姓步的你居然会笑——不是,你好端端笑什么啊?”
步钰丝毫没有不悦的样子,悠然自得给浅饮一口上好的茶水:“我很开心,自然会笑。”
没等姬追雪问你开心什么,步钰就接着说道:“陈掌柜的脑子完全够用,只不过经历的糟心事没几个,所以才这么热情开朗,天天跟我说男儿有胆气,女儿有剑心之类的屁话。今天这件事,想必能让他学到很多,很好的教训。”
柳眉随着这番话越皱越紧,姬追雪凭直觉意识到,步钰所开心的绝非这么简单。
上官笙兰举起杯子,忽然一口气喝干了茶水,噔一下将茶杯砸在桌子上:“我小时候,边关附近的镇上有一位性格温和的教书先生,他在自家院子里弄了个石头池子,里面养了几条鱼。
他的邻居不是什么好东西,经常去偷吃鱼,先生发现鱼越来越少了,便去询问邻居,邻居干脆哄骗他那些鱼是自己游走的。先生哭笑不得,在池边惋惜感慨:鱼儿啊鱼儿,你游啊游,怎么就游不见了呢?”
姬追雪眉头依然紧皱:“所以齐家母女就是那个偷鱼的邻居?”
上官笙兰摇了摇头:“后来我看不过去,便去询问先生怎么回事。先生告诉我,边关穷苦人家比中原多不少,他在自家院子里养些鱼,若是有真饿受不住活不下去的,可以到他的池塘里取走几尾,人命比买鱼的钱重要得多,这事儿天经地义。
我有些不服气,便问他邻居偷鱼,难道也是天经地义的吗?
先生笑着告诉我,邻居偷鱼虽然不正,但自己不会因为他就不再养鱼,不然那天有人真的撑不下去,听到他家池子鱼好偷的传言过来,却发现没有鱼可取活活饿死,先生自己的良心过不去。”
步钰听完之后,突然冷笑一声:“这位先生倒是个妙人,可惜陈掌柜跟他不一样。”
上官笙兰沉默不语,姬追雪不爽开口:“当然不一样,只是姓步的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步钰依然平心静气,喝干净杯子里的茶水:“如果是陈掌柜,今日之事前,他会任由真有所需的人取走池中鱼,警告偷鱼的邻居一个月最多拿一条。然今日之事后,他会反复确定来人是否真有所需,并且毒打任何敢来偷鱼的人。”
姬追雪无言以对。
呛住姬追雪后,步钰眼带笑意,看向上官笙兰:“所以那位先生后来如何了?”
滴溜溜转着茶杯,上官笙兰有些自嘲开口:“后来邻人偷鱼越来越过分,惹得先生大怒,将其告到衙门关进牢房,而后秉承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理念,举家迁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。”
“还好,没有蠢到继续与之为邻。”
说罢,步钰起身来到柜台后,低头开始写写画画不知道什么。
上官笙兰则望着外面渐黑的天色,沉默片刻后站起身来:“我也有点困了,先回房歇息去了。”
望着她离开的背影,姬追雪的独眼渐渐眯起。
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。
…
…
长亭外,古道边。
戴一张笑脸面具的锻骨门杀手,追逐前方拼命逃窜的母女俩,不禁发出快活的笑意:“小娘子,别跑了!我师弟不过调戏你两句,却被你用剑挑伤,如今更是下落不明,你觉得我会让你安然离开吗?”
“你这家伙!一人做事一人当,为何要对我女儿不利?!”
面具人登时笑的更畅快了:“大家都是混江湖的,你女儿又长的细皮嫩肉,凭什么觉得我会放她离开?不过你也别担心,爷爷我最近习得了一门双修妙法,定能让你女儿好好快活!”
“你!你卑鄙无耻!”
旧伤迸发的齐夫人此时无比后悔,但也只能带着女儿疲于奔命。
渐渐地,两人跟面具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。
眼看差不多了,面具人手掌在腰间一摸,随即抖出数枚淬了剧毒的小钻风。
咻!
伴随数道破风声,一共三枚黝黑的小钻风破空而出,朝着齐夫人的后心狠狠刺去!
深知自己躲不过去,更扛不住的齐夫人只得将女儿护在怀里,祈祷受伤后的自己还有余力拖住锻骨门的恶人。
就在小钻风即将刺入齐夫人背后,面具人的笑意难以压住之际,却听一声脆响传来!
铛!
只见一道寒芒扫过,三枚小钻风便齐齐被弹开,不知落到何处。
紧接着,一位高大的黑衣蒙面人落到了母女二人的身后。
“哦?”不知突然出现的这人什么路数,面具人双手抱拳,“这位好汉,我与那姓齐的妇人有些私仇,不知你——”
话音未落,高大的黑衣人身形一动,朝面具人迎面冲去。
几乎就在同时,一道冷光从她手中闪过,直奔面具人咽喉。
“敬酒不吃吃罚酒!”
眼见一道寒光直奔自己而来,面具人不敢大意,连忙抽出短刀,一记下劈准备来个硬碰硬。
就在他挥出这一刀的刹那,黑衣人的速度又快了几分,只见手中银芒一闪,化作一道流光,钪锵尖鸣声中砸在了面具人下劈的刀刃之上!